周二夜晚，初春的南方城市淅淅沥沥降下小雨。
灰色水泥地面，从干枯到湿润，暗色的水迹像培养皿中的菌落一样，扩散弥漫开来。
水汽在冷夜中凝成雾状，淡蓝色灯光从遥远的大厦顶端，穿进玫瑰花窗的拼贴玻璃。
高跟鞋的敲打声像是雨点的滴答声，伤者的哀号声像是夜风的呼号声，死寂的教堂像是和平的教堂。
但吸血鬼来了，一切就不同了。
「盆栽人，你来这么个寒酸的地方做什么？」
金发男毫无惧色，他反而异常的兴奋。近乎漆黑的空间不能阻挡彼得的视线，他看的清清楚楚。
对方是穿着蕾丝黑裙的美丽长发女人，光论容貌，认为是少女也不为过。左眼眼眶中没有眼睛，让完美的容颜变得诡诞。
花边的哥特贵妇上衣，被设计成色情意味浓厚的镂空样式，平坦的小腹以及胸部以下的上身，在衣衫空洞之间若隐若现。
玛瑙红色「衔尾蛇」徽记，在女人的第三对肋骨上散发光芒。
「顺道拜访老熟人。小子。你的长辈可在？」
彼得捋头发。
「嗨呀，实在不好意思。老爸和老妈今早发觉我有偷偷抽烟，气得跑出去度假不管我了。」
盆栽人看了金发男一眼，走进教堂的中厅。地面忽然隆起成石阶，托举一个昏迷者的身体到她面前。
「我只是为了寻找，十六年前挖掉我眼睛的男人而来。」
「他知道我会来复仇，所以我苏醒之后就来找他。那个猎人的资料，应该被放在此处的地窖中。」
「教宗座下‘圣方济各会’的枢机主教，掌握有此城市教堂的‘书窖钥匙’，他是你的父亲，小子。」
彼得深呼吸，慢慢把手**网球裤的宽大口袋。
「你要我老爸的钥匙？看来你找错人了。」
「那末，只好杀光这里的人类再慢慢找。她们也等得不耐烦了罢——」
盆栽人不欲多话，伸手即将撕开昏迷者的胸膛。
「——所以说，叫你慢着啦。」
金发男自己走到吸血鬼前面，保持着戏谑的嬉皮笑脸。手上用力扳过利爪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。
「我说‘你找错对象了’，怎么就听不懂呢，盆栽人。」
飞起的口香糖块，与天花板来了一次十五厘米的近距离接触，回落到彼得张开的嘴巴里。
金发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，露出很恶心的表情。
「我老爸已经从‘枢机主教’的位置上退休啦。新任主教是他儿子。」
说这话的时候，他自己都感觉有点滑稽。
瞧，活人可能是死人，吸血鬼可能曾经是猎人，大主教可能是个不信神的人。
——不信神的人却偏偏能借到神的权能。
话音乍落，太阳般浓烈的圣洁光焰，从痞气金发人身上散逸出去，他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，呼出的气体都变得灼热异常。
男孩的‘灵’与‘遗物’产生共鸣，于旧约的断章中汲取到力量，化身成神话中的人物，此谓「领受圣体」。
温暖的金色火焰，对于吸血鬼却是致命的烧燎，盆栽人的右腕就像冰雕般融化，掉落地面。
女人缓缓退后，她残虐的眼睛里，抖擞着盎然的兴致。
盆栽人缓缓抚摩断腕。赤色的筋肉和血管蠕动交错，极快构成新生手臂，苍白皮肤也像是古木上的青苔，由手腕裹起、敷上指尖。
「自称是主的鹰犬，却行着苟且之事。小子，你和所有的主教一样肮脏。」
「我不是神的仆人，只是神的熟人。他老人家想干什么我可不管。」
金发男孩的上衣是黑色皮夹克。吸光布料掩盖不了虹色的圣晕，身边光芒恍如摩西从神山走出的壮烈场景，凡人看到皆会感动跪拜。
球鞋下的地面腾起十字印记，空气浮动出希伯来(亚兰)的魔法文。
「MENE MENE TEKEL UPHARSIN.」
（汝被称在天平里，显出汝的亏欠。）
吾之圣号，乃‘牧狮人·但以理’——彼得向吸血鬼高声宣告。
「来吧，来到我的圣域，看看石与狮的争斗，谁更胜一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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吸血鬼的力量来自于「徽记」。
世上第一个杀人犯「该隐」，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子。他嫉妒上帝的偏袒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。
大地吞吃了无辜人的血，上帝就知晓了该隐的罪。
于是神惩罚他，教他永生不死，世世代代背负着诅咒。教他以鲜血为食粮，以棺椁为床第，流浪于苍穹之下，直至天启的来临。
为了让人们认得，耶和华把‘徽记’刻在该隐的身体上，他的子孙继承了徽记，便成了「第一世代」的血族，或者说，「真祖」。
不知道有多少神话传说的背后，暗藏着吸血鬼的身影，他们是真正世界的里之主宰，是最自由的囚徒。
盆栽人的能力，被协会认定为“转化固态物质为石头的能力”，有人猜测那是戈尔贡的权能，但行使的手段并非目光，而是‘用身体接触’。
女人以手虚按大地。三百枚尖锐的石棘从地表冒出，粗糙表面闪烁着石英的光辉。石林丛生，教堂的外壁脆如纸片一般被刺破，数个街区外的人们见状发出惊恐的叫声，隐约有火灾警报响起。
如龙蛇如老藤的蠕动石块，盘绕了轻盈的房梁，哥特式的屋檐尖角也轻易为之折断，完全在深黑中异化的教堂，其轮廓好似海怪的触臂，随着盆栽人的心跳而抽动。
房屋的墙体在震颤，而后，最上方的钟响了。
数公里外的两双眼睛，遥遥看向教堂的位置。一双带着黑眼圈的褐色眼睛，一双带着决意的沧桑眼睛。余下的人沉睡在虚伪和平里。
「呼，好险好险。」
彼得紧靠着彩绘玻璃，圣光搭建成方圆五米的不可侵犯之壁垒。尚未破碎的圣母塑像发出微光，星星点点的魔力流入金发人的身体。
盆栽人呼唤的石阵，几乎把所有生存的空间都占去，刺穿碾压然后变为粉末。万幸是二十个昏迷中的普通人，竟然都堆放在了金发男的脚下，毫发无伤。
「幸好今天苏含没来玩，不然就麻烦喽。」
彼得站在圣域的中央，嘴里嘀咕着同学的安危，抄手把人一个个丢到窗户外面。
巨大的石阵分开空位，盆栽人、黑发少女的身姿从中显现。
「你的肺脏一定很美丽。」
吸血鬼步步靠近，虚握手爪，磐石触须陡然收拢。凝为实质的光辉屏障，终于发出危急的颤抖声。
「那不一定，我可是有三年烟龄……」
彼得勉强地笑着，足下的光环在重压之下缓缓收敛。
讲坛上的十字架与花圈，渐渐风化而碎裂，滚落到鼓胀的墙角。
细密汗珠从额上渗出，彼得被逼入末路。
「咔嚓。」
圣域破碎的一瞬间。
「——位置刚刚好。」
金发人露出得逞的笑容。他张开手臂，身后的巨大彩绘玻璃轰然点亮，赤金渲染了整个天空。
教堂的天顶画上，线条扭曲重组为庞然法阵，空灵的圣音浩然回荡。
原来，占据教堂整个墙壁的圆形彩窗，是神圣术式的中心。金发人的力量喷薄而出，祈唤了传说里的造物。
「犹太的雄狮啊——」
那是，身躯数十米长的幻想生灵，鬃毛像火焰一般舞动，獠牙好比巨龙的尖角，力量与崇高的象征，曾与参孙和大卫角力的猛兽。
「领我到那，流着奶与蜜的乐土中去。」
硫磺与烈火，穿透了阴湿的石盘，黄金道路径直铺展，教堂的窗棂化作召唤门扉。
“但以理的狮子”，相传哪怕是触碰到它的毫毛，都会领受七只野兽撕咬的创伤。或者说，那就是圣经中「一切强大与荣耀」的化身，唯独神选中的人方能驯服。
彼得只能让它出现在人间五秒钟，也就是跑动五百米的距离。
不过，这样就够了。
教堂在震撼天地的咆哮中化为废墟。
神话在尘世奔突，光焰身躯承载了百兽之王的怒火，吞没吸血鬼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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